自信满满的张强医生
作者:王潇/朱伟/赵亮
体制就像一座围城。在许多人蜂拥而进的时候,张强选择跳出。
随之放弃的,是40万元合法年薪,以及一个三甲医院血管外科主任的位子。
但张强认为,去民营医院“自由执业”,他获得了更多。起码,他找到了“医生的尊严”。
隐藏在这个47岁、祖籍温州的男人内心的闯劲,又一次破茧而出。
有人形容此举 “会成为中国医疗史标志性事件”,也有人说“人各有志,不必过度解读”。
事实上,在此之前,已经有很多人走出这一步。
但为什么又一次掀起了关注?用张强同事的话说,张强个人的经历和素质,以及上海近几年在民营医院方面的发展,触动了大家对于未来医改的新期望。
“如果我们在人生中体验的每一次转变都让我们在生活中走得更远,那么,我们就真正体验到了生活想让我们体验的东西。”张强说,他是个追求梦想的人。
“我上岸了”
1月7日,是张强开诊第一天。
结果却迟到了——公立医院的医生大多是6点半上班,现在变到8点半上班,竟忘了还有“早高峰”这回事,原本10分钟的路程堵了半小时。
他兴致勃勃地装点自己的房间,摆上家人的照片。房间里一束鲜花,是护士准备了送给张强第一位病人的。
在这家民营医院的一楼大堂,一位皮肤科医生的全英文简介展示着——他也刚从一家三甲医院跳槽,与张强一样,在这里签约成为“开业医生”。“开业医生”与医院不构成隶属的关系,与护士、助理医生、科室经理隶属于医院的签约有所不同。
按张强的资历和水平,医院为张强拟定的门诊费用为1600元。
而张强主动把费用降到 500元——比他在原来医院的特需门诊费用多了200元。
他曾调侃,“第一天不要来采访,通常都是没病人的,干坐一天很难受。”结果第一天就有预约,是通过微博找来的。
这位患者在张强的病人当中病情算不上严重,但显得焦虑。在病情与手术交待清楚后,张强对他说:“我开刀是小事,但你也要学着用更开朗的心态看待生活。或许术后仍会有少许不适,你要放开心胸,不要放大它对生活的影响。”对方不好意思地笑着点头。
张强爱和病人聊天。“现在终于有时间慢慢和病人说话了。”
他将手术安排在每周一、三上午,每天不超过三台。“限号是为了保证诊疗质量,周五上午则被作为备用时间,保证不耽搁病人。”
现在,张强是“微博控”。那条12月9日宣布的微博,得到了2000多次的转发——
“2013年我将离开体制执业,为中国善良优秀的医生们寻找一条新路。离开体制,意味着放弃事业单位的编制,放弃约40万的合法年收入,离开已经建立了深厚感情的团队和同事,经受传统偏见带来的市场和行业挑战。但这一切都会值得,因为于国、于民、于医,都是一条必经之路。于我,则是重新探索自我之旅。”
一双双眼睛在注目着他的动态,以至于办理辞职手续的过程都得到了近百次转发。虽然不停地有人说张强“下海了”,他都一次次地纠正:“我是在海里浸泡了20多年,上岸了。”
张强没有统计过5万风湿里的职业占比,但在评论中,显然是医生和患者占了大多数。
许多医生在他身上寻找他们走的理由,或是留的理由。
有医生写道:“什么时候没有医保指标、没有论文指标、没有职称考核的科研指标,做一个为病人看病的纯粹医生啊?”
也有院长电话来倒苦水,也想离开。
也有就诊的“医生患者”表示“很幸运”,并感慨私立医院的环境。
张强最近一直在找另外的执业点。
按照 2009年卫计委下发的 《关于医师多点执业有关问题的通知》,张强还可以在另外两家医院执业。目前多家医院抛来绣球,不乏高薪。但张强有他的考虑,一要有病房让他可以收治需要住院的病人,另一方面,得满足他继续科研的需求。
目前已确定的一家是上海国际医疗中心。他将筹建其中的血管外科诊疗中心。
有一天下大雨,他与上海国际医疗中心的CEO辛树林坐着轿车去医院看样板房。到了目的地,司机下了车,转身为张强撑了把伞,而辛树林则自己冒雨小跑着进了门诊楼。
张强说,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医院对医生的渴求。
医生是演员医院是平台
为什么不能待在原来的医院,然后再选两家医院执业?
卫计委关于医师多点执业的尝试虽然打破了《执业医师法》“一个医生只能在一个注册医疗机构行医”的规定,但在实施过程中,仍有诸多阻力。获得原单位的同意是一难点,而另一方面,医生自己也懒得去走“公开化”的程序。有医生表示,“灰色收入早已是行规,何必去折腾影响领导对自己的看法”。
张强想要医生的尊严。
他所谓的“医生的尊严”包括,“靠自己技术和劳动所获得的公开合法的收入”,“不做不该做的检查,不开不该用的药”,以及“让病人有尊严”。
虽然现在很多公立医院也在改变,但张强希望,这种改变可以来得更彻底一些。
比如一切为了患者的理念。公立医院资源有限,无暇顾及多种人群的需求。特别是三甲医院一贯的老大哥心态,“不怕患者不来”;
比如医院服务于医生的理念。从血管外科的角度,他希望在看病的时候能够自己看超声图像,而在大多数的公立医院,超声机都在影像科,由影像科医师提供检查报告;
比如,提高医务劳动的价格。现在尴尬复杂的局面是,医院既要背负“公益化”的社会责任,又需要自己养活自己。
浙江省社科联在2010年二甲综合性医院经济运行状况报告会综述透露的数字显示,财政补助仅占二甲医院总支出的5.62%,其中48%的二甲医院的财政拨款占支出的比重低于2%。三甲医院的拨款同样不高,更广为业界认同的数字是,国家拨款占三级以上医院总支出的5%-8%,少数的几家能达到10%。过度医疗和粗糙医疗,无可奈何地成为“解决方法”。
……
张强甚至觉得,民营的领域反而更可能有一块净土。
“跳出来”的愿望,不止张强一人有。
云南省心血管专家周乐今曾自嘲是下海的 “试验品”:2010年10月,被昆明一家民营医院以年薪80万重金从体制内“挖”走,但在合同还差一年多时遭院方毁约解聘。打官司,双方各执一词。周乐今认为,医院目前的管理层追求快速短期回报,要求他多做经济效益较好的心脏介入手术,而他本人坚持打造高质量的慢性心血管病管理,双方理念屡遭碰撞;院方则认为,周乐今作为专家“耍大牌”,桀骜难驯,任职医院期间导致医院亏损70万元,双方无法再合作。周乐今最终胜诉,但告诫同行,“要有实力”,同时也“要有与商人打交道的智慧”。
更早则有从体制内到体制外又回头的案例。目前在南京市鼓楼医院担任心内科主任的青年专家徐标,2002年初从中大医院被南通的一家民营医院以基本年薪 30万“挖”走;但仅仅时隔1年零3个月,又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重新选择回到公立医院。其中最让他感到不适应的是“科研几乎等于零”,只能做一个“开刀匠”,这对于他这样一位多次写出国际级水平医学论文的专家来说,难以长期忍受。
而张强认为,他们只是从一家医院跳到了另一家医院,没有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执业。
真正的自由执业,医院就只是平台。“打个比方来看就是,优秀的医生是演员,医院则是舞台。”
只有真正开始自由执业,或才可能建立一个竞争充分、自由流动、职业声誉机制完善的医疗行业人力资源市场。“自由执业后,医生的受益和风险全部落在个人头上,医生会更看重个人声誉和专业技能,尊重患者的感受。”
目前国际上自由执业的形式有多种,像他现在这样与一家或数家医疗机构签约是其中一种,此外还有合伙开诊所、以及组建医疗团队联合执业。
“叫我张强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