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则新闻引起社会广泛关注,《深圳儿科医院175名医护人员集体辞职》,儿科医生的问题再次进入公众视野。
儿科医生问题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调查发现,儿科医生的工作量平均是非儿科医生的1.68倍,而收入只占成人科医生的46%.这样的收入让很多儿科医生直言:“连同学聚会都不敢去”
明白人都知道,其实不只是儿科医生,儿科医生集体辞职或许只是一个开始。对于非医护人员,让大家对医护的处境感同身受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或许大家能从医护的日常工作窥探一二。
(一)
早上8点,60岁的刘晓雁的诊室里已经挤着6名家长。
她是首都儿科研究所附属儿童医院(下简称:儿研所)皮肤科主任医师,也是儿研所首位成立工作室的专家。
已经退休被返聘的刘晓雁每次出诊都是特需号。在她的门外,仍然有至少100个病历本和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患儿家长。而皮肤科的普通号有5位出诊医生,他们挤在4个诊室里,每天需要面对的是一千多名患儿。
早上8点是刘晓雁的上班时间,但她总会提前在7点半出诊。在这间10平方米的诊室里,两位主治医师坐在刘晓雁对面,作为她的助手。她们每天至少工作12小时,才能完成一百多个患儿的诊治。
9点57分,工作将近4小时的刘晓雁第一次起身,她要为十几个患儿做激光治疗。“孩子一会儿还上课呢!”“孩子要验血还没吃饭。”“你们为什么要加这么多号?”焦灼等待的家长们开始抱怨。保安开始维持秩序。
魏琪(化名)带着孩子从安徽赶来北京,为了挂上刘晓雁的特需号,已经排了3天队,他不得不交给号贩子500元。早上8点就来候诊,但直到11点也没有排到他。
12点35分,在诊室门口被家长抱在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着。一个血管瘤患儿家长拿着孩子的照片冲进刘晓雁的诊室。“好多人都是问一下、问一下,能排队问吗?”叫号护士没能拦住他。一直笑容满面的刘晓雁终于说了一句重话:“你们都说着急,然后就理直气壮直接**来。”这时已经是下午1点,还有9个家长抱着4个孩子挤在她10平方米的诊室里。
1点40分,护士走进诊室,拦住还在排队的患者说:“主任要吃饭了。”但20分钟后,刘晓雁才结束了上午的看诊。
她坐进隔壁不到10平方米的休息室里,和8个医护人员挤在一起,往嘴里塞了一口方便面,此时面条已经提不起来,这是护士1小时前为她泡好的,也是她多年来的午饭。“儿科医生不需要同情,哪个科室的医生都辛苦,就像各行各业都需要尊重。”刘晓雁说。
在刘晓雁离开的一小时里,门外的叫号护士撑着太阳穴,看着面前几十个病历本说:“今天看得慢了,对你们负责才看得慢啊。”
但依然有家长对她喊:“你们怎么排的队?病历本儿都不动,是不是按照号走的?”为了挂号,这位家长前一天晚上12点就来到医院。但在她之前,还有早就预约好的复诊加号。
一名穿过人群的医生被患儿家长训斥:“看着点,别碰着我孩子。”医生没有搭腔,这不算什么。另一位医生粗略计算,科室里有三分之一的医护人员被推过、打过,这个数字还不够可怕吗?
医学是不完美的科学,患儿离世,家长甚至发短信威胁“要杀你”.对他们来说,面对喊打喊杀的家长已经习以为常。
儿研所宣传中心负责人池杨说,每当出现医生被刺、被打的新闻时,有的医生甚至不愿坐在背对门的工位上出门诊。
一位郊区二级医院的儿科医生告诉记者,每次接夜班前,都要在家哭一场,因为她不知道今天要面对的是什么。“上班前诚惶诚恐,心理直哆嗦。”
一位上海的儿科医生在朋友圈写道:“今天急诊当值,被家属吼了一句‘你没吃饭关我屁事’,开始没什么,后来写着、写着病史,发现有水滴到本子上,我才知道是自己在流泪……”
晚上8点,刘晓雁终于送走最后一位患者,关上了运转将近13小时的电脑。而前一天,刘晓雁晚上9点才离开医院,比她更晚下班的是科室护士。
(二)
中日友好医院副主任医师许鹏飞在儿科工作了28年。2012年1月7日那天至今仍让他难忘,他清楚地记得,从早上7点到晚上7点,他看了170个病人。
28年中,许鹏飞上了25年夜班,每四五天一次,从下午4点半到第二天早上8点。每次值夜班的儿科医生只有1位,高峰时,他要面对将近200个病人。“下夜班后,我根本开不了车,精神太紧张,太累了,踩油门都难。”许鹏飞只能在医院睡一觉再回家。
在医院工作,意味着没有8小时工作的概念。一些医院的儿科规定,24小时值班的医生,第二天上午还需要出门诊,连续工作会超过28小时。“周末不能放下所有工作去休息,就算不当班也要转一下病房。”王斌苦笑了一下说,“我们都不算小时,只看有没有时间休息。”而在儿研所,儿童外科的大夜班要上36小时,内科一次连班则达到48小时。
可是,“这个行业、这个群体充斥着不被尊重的感觉。”许鹏飞说。1个月前,他终于决定不再为病人加号。“这样看下去,有什么意义呢?我再怎样透支自己的身体,患儿也不会减少。”
一名儿研所的保安说,他见过吵架的、打孩子的、拼命给医生塞红包的、甚至醉醺醺的家长。还有家长阻止医生下班,“她为什么下班?她有孩子吗?”
如今,许鹏飞不再上夜班,10个年轻医生成为儿科急诊和夜班主力。但是,如今有4名医生同时怀孕,1位患病,“一下子一半人上不了夜班,排不出人来,剩下的人就要弥补这个工作量。”
2015年12月18日,儿研所的门诊信息系统瘫痪了大约9小时,全部改成手工作业。医生们自嘲:“电脑都累了,何况人呢?”
2015年,中日友好医院儿科急诊楼的玻璃被家长砸碎了。在成为一条简短的社会新闻后,事情不了了之。许鹏飞觉得心寒,“砸就砸了,赔钱就完事了。”
2015年,许鹏飞有3个同事辞职,“压力太大了”.但***儿科医生却一直是医院的难题。2016年,中日友好医院的儿科***来参加面试的只有1位。许鹏飞说:“现在不是抢人才,而是抢人。”
儿科医生告急
1999年,医科院校的儿科系停止招收本科,这被认为是儿科医生缺失的主因之一。今年1月26日,14位四川省政协委员写下联名信,呼吁教育部恢复本科专业目录中的儿科专业。如今,国家卫计委正协**育部恢复儿科学专业本科招生,这将成为卫计委2016年的工作要点之一。
2月24日,国家卫计委科教司副司长金生国称:“针对儿科医师紧缺现状,将着力加强儿科人才培养,到2020年,力争使儿科医师达到14万人以上,每千名儿童拥有的儿科医师数达到0.6人以上。”
然而,同样不设本科专业的还有眼科、外科、内科、皮肤科等,却没有面临相似的困境。医生中还流传着一句话:“金眼科、银外科,千万不做小儿科。”
“现在的问题是,就算恢复本科专业,人家也不来。最后变成分数不够被迫去读儿科有什么意义?”王斌并不认为医学院校招收儿科本科生能解决如今的困局,“这个职业不受待见,不受尊重,谁会来做呢?”
虽然,“被承认的感觉比收入重要得多”,但儿科医生的付出和收入难成正比是医生中绕不开的话题。
王斌和许鹏飞都工作了将近30年,至今没能在广州、北京买房。调查发现,儿科医生的工作量平均是非儿科医生的1.68倍,而收入只占成人科医生的46%.这样的收入差距,让年轻的儿科医生向许鹏飞抱怨:“同学聚会都不敢去。”
作为领导,王斌也会告诫年轻医生需要“奉献、艰苦奋斗”,但他也知道,“仅仅依靠精神力量能支撑一个行业的长期发展吗?”
医生待遇低、工作强度大,患者就医体验差,医患矛盾尖锐,这样的恶性循环让医学生对儿科望而却步。“如果儿科医生不能过上体面的生活,穷巴巴、这么辛苦,还要负这么大责任,为什么还做医生?”一位三甲医院的儿科主任抱怨。
在刘晓雁看来,一些行政干预让医生更加为难。1月30日,针对“儿科医生荒”,国家卫计委做出工作安排:“儿科医务人员不足时,可以对高年资内科医务人员进行专业培训,充实儿科医疗力量。”无论是内科医生还是儿科医生,都难以理解这项措施。“儿科医生不足,内科医生顶上,这不是公开让内科医生非法执业吗?”
“现在的医改更强调覆盖全民,逼着医生把所有老百姓服务好。但是,逼得了第一代人,第二代人就不来了啊。”,“如何吸引社会精英进入这个行业,让这些医生给患者提供更好的服务,才应该是医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