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广东省人民医院口腔科的陈主任走了。

    他被一个曾经的患者砍了三十多刀，省人民医院集全院的人力物力，抢救四十三个小时，输血超过30000毫升，还是没能从死神手中救下他的性命。

    凶手患有精神病。他行凶的理由是：二十六年前陈主任为他镶上的烤瓷牙变色了，但医院拒不赔偿。

    诚然，这个事件本身与医患关系无关。

    哪有烤瓷牙过了25年还不变色的？

    只要是神智正常的人，即便再无赖，再精通于无理取闹，也不敢怪罪医生。

    可是，有一些人说的话，却让人出离愤怒。

    他们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个神经病为什么不去砍别人？为什么偏砍他？一定是他医德败坏，做过对不起这个患者的事情。

    还有人一竹篙打死一船人，断言中国医生就没有多少个好东西。

    他们的结论就是：活该！

    我开始为自己担心。我是一个班主任，为了**我的学生踏踏实实地学点本领，我总是告诉女同学们，要是一点本事都没有，就算一开始嫁得不错，无需工作也可以衣食无忧，将来也是会被抛弃的。

    二十年之后，会不会有中年离婚的女学生想起我这句话，对我怀恨在心，也来砍我三十多刀？

    死倒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我被砍死了，有人会猜测，那个女人为什么不去砍其他老师，偏要把冰先生除之后快？肯定是当年冰先生把她『不可描述』了。

    到时候，我大概会气得从骨灰盒里跳出来，指着这帮孙子的脸大骂，你丫的跟我说清楚，我到底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我也在为我的交警朋友担心，他也有可能莫名地被人砍伤。

    凶手很可能是有车的。

    有人会说，为什么凶手非要砍他呢？一定是他在处理与凶手相关的交通事故时徇私枉法，收了黑钱。

    我更为我的律师和法官朋友们捏一把汗。

    他们也很有可能被人砍伤。

    每一个民事案件，最终都会有一方败诉。很多时候，无论是原告和被告对庭审的结果都不满意。

    你想想看，那是多少个潜在的凶手？

    关键是，当我的律师和法官朋友们躺在医院时，网络上还会有人说，看，他们肯定是暗中勾结，操纵判决，才得此恶报。

    我甚至在为我的理发师朋友们祈祷。

    不要说二十六年，二十六天前找他们剪了头发的人，现在头发又长了。

    （二）

    五月七日夜的广州英雄广场，烛光点点。

    许多没有沉默的人来了。

    他们知道，医生的从业环境已经越来越恶劣。太多太多的时候，医生连自己的生命和家人的安全都难以保护。

    所以他们来了，希望以他们的出现唤起全社会的注意。

    可是，就在这时，有个人却在我面前问，其实医生有什么值得抱怨自己危险的呢？警察不是更危险吗？军人不是更危险嘛？

    母亲节快到了，我其实很想访问一下这个人的妈妈，生了这么一个儿子，看着他在你眼前晃来晃去这么多年，你后悔吗？

    警察和军人天职的一部分，就是由自己承担危险，换千家万户的平安。

    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不懂吗？

    当你不理解医生们为什么因为这件事情而愤怒，那当这样的暴力发生在教师身上时，你就无法理解教师群体的痛。

    当你无法理解教师，你便无法理解**……

    你不能理解**，就不懂得体恤环卫工人。

    当你漠视了大家的痛苦，你便不再配得上人的身份。

    （三）

    起初他们追杀**人，

    我没有出声

    ——因为我不是**员；

    接着他们迫害犹太人，

    我没有出声

    ——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然后他们杀工会成员，

    我没有出声

    ——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

    后来他们迫害天主**，

    我没有出声

    ——因为我是新**；

    最后当他们开始对付我的时候，

    已经没有人能站出来为我发声了

    ——德国神学家马丁·尼莫拉《我没有出声》

    今夜，请多为医生说说公道话。

    要不然，总有一天，当我们也成为暴力欺凌的对象，就没有人为我们说话了。

    冰先生

    2016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