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一位朋友问我：如果你能选择的话，你愿意穿越到什么年代呢？是辉煌大气的汉唐盛世，还是英雄辈出的乱世？

    我说我哪儿都不想去，我认为穿越是件极其悲惨的事情，这种悲惨并非仅仅是因为没有空调没有WIFI没有电视没有互联网。穿越最可怕之处在于：你将永远失去现代医学提供的健康保障。失去了这些保障，即使你穿越到帝王将相之家，你都会发现活下来是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乾隆是历史上著名的长寿**，活到了89岁，创下了中国**寿命的记录。乾隆**总共生育了27个子女，这些生在帝王之家，拥有当时最好的医疗条件和生活条件，而且继承了乾隆**高寿基因的子女寿命如何呢？说出来你也许不信，这27个孩子平均寿命只有 24.2岁。其中女平均寿命18.8岁，子平均寿命27.7岁。有整整10个孩子死于五岁前，活过60岁的只有区区3个人。注意，这还只包括活着出生的孩子，那些出生时死亡，难产导致母子双亡的是不计入其中的。

    皇家尚且如此，普通百姓就可想而知了。那个年代一个孩子能平安生下来，顺利活够一个月，就需要大摆宴席庆祝一番了。

    如果在座的一起穿越到古代一个婴儿的身上，估计一大半人是没有机会活到现在这个年龄的。从母亲体内生出来是你需要经历的第一个生死考验，一旦出现难产，你十有八九没有机会活着生下来。你幸运的来到这个世界上，从此开始你就面临着种种的危险，天花、破伤风、白喉、百日咳等等传染病随时可能会要你的命。一个小小的伤口感染、肺炎和腹泻就可能让你这个天才尚未成年就夭折。更不要提肾炎、癌症、心肌梗死、脑血栓等等严重疾病了。

    我们被现代医学保护的太好了，从小到大，从生到死，现代医学与我们形影不离。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很多人把这一切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很多人，对现代医学有种种的不满甚至敌意。

    今天，我在这里，和大家分享几个关于医学的历史和故事，也许，听完这几段历史和几个故事，我们能够或多或少的明白，能拥有那些我们早已经习以为常甚至不屑一顾的那些医学手段，是多么幸运的事情。为了取得这些医学的突破，我们的前辈们曾经历和何等的艰难困苦，付出了何等的心血和努力。

    现代医学在不同的战场取得的成绩并不相同。对一些疾病，我们无法根治但可以以药物长期控制，使患者过上接近正常的生活。还有一些疾病，我们难以预防但可以通过手术等手段战胜。还有一些疾病，我们已经可以通过疫苗等手段预防乃至彻底消灭。当然，还有一些疾病目前的疗效尚不满意甚至没有很好的治疗手段，但我们在缓慢但扎实的不断取得成绩，最终终将战而胜之。

    我先讲一种我们目前尚无法根治但可以通过治疗长期控制的疾病：糖尿病。目前治疗糖尿病最重要的药物，是胰岛素。

    1919年，有一个女孩叫伊丽莎白的女孩被查出了糖尿病，那一年，伊丽莎白只有12岁。

    伊丽莎白的家庭条件非常优裕，她父亲是后来成为美国国务卿和***官的查尔斯？休斯。伊丽莎白可以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但是，有钱难买命，无权可免死。在当时，这种儿童糖尿病诊断后的生存期一般不超过一年。

    在那个年代，医生对这种疾病唯一有效的手段，就是美国医生艾伦提出的饥饿疗法。这种疗法残酷之极。它通过严格限制患者的营养摄入，来降低尿糖的水平并延缓疾病的发展。以糖尿病患者被饿的严重营养不良骨瘦如柴为代价，延长患者数年的生命。接受这种疗法的孩子，很多在生命的最后一年每日因饥饿而哭泣不已，唯求速死。

    不接受这种残酷的疗法，伊丽莎白只能活一年。接受这种地狱般残酷的疗法，伊丽莎白可能能多活两年。伊丽莎白的父母咬牙选择了让女儿接受这种残酷的疗法，并期待奇迹的出现。

    到1922年，15岁的伊丽莎白已经骨瘦如柴奄奄一息，但她的尿中依然还有糖。苦苦坚持了3年的父母终于绝望了，他们把伊丽莎白从医院接回家中，准备陪伴她度过最后的日子。

    就在这时候，伊丽莎白的父母得到消息：有一个加拿大医生从狗的胰腺中提取出了一种物质，这种物质可以降低血糖的水平。

    这个科学家的名字叫做弗雷德里克·格兰特·班廷。这种物质，叫做胰岛素。

    1921,也就是可怜的伊丽莎白被诊断出糖尿病2年后。班廷来到多伦多大学，想尝试从动物胰腺中提取能够控制血糖的物质。经过一番周折以后，他说服了生理学教授麦克劳德，答应给他几间实验室，并且委派给他一位助手，名叫查尔思？贝斯特。然后，麦克劳德就去度假了。
 

    班廷和助手贝斯特，以及一条切除胰腺的狗

    经过艰苦的努力和摸索，几个月后，班廷和贝斯特终于从动物胰脏中提取出了胰岛素。实验取得成功后，实验室负责人麦克劳德动员另外一位生化学家加入研究，很快解决了胰岛素提取纯度的问题。人类终于第一次拥有了可以战胜糖尿病的强大***。

    1922年8月，伊丽莎白接受了胰岛素注射，此时，15岁的她体重只有20公斤，预期寿命只有几个星期。

    接受注射5周后，伊丽莎白的体重增加了5公斤。她活到了74岁，期间结婚并生育3个子女，最后死于心脏病。

    一个女孩悲惨的命运，就这样被彻底改写。

    早期的胰岛素，是从猪和牛等动物身上提取的，猪和牛的胰岛素与人胰岛素在结构上有细微的差异，所以容易产生抗体影响疗效。后来，拜转基因技术所赐（是的，你没听错，转--基—因），科学家将人类合成胰岛素的基因导入微生物中，获得了与人体胰岛素完全相同的高纯度人胰岛素。同时，科学家们通过对人胰岛素进行加工，获得了比普通胰岛素效果更持久的中效和长效胰岛素。

    现在，市场已经为糖尿病患者提供笔状的注射器，可以自行注射，胰岛素就储存在注射笔的笔芯中，保存方便，使用简单。每个笔芯含300单位胰岛素，价格仅50元左右，可供普通糖尿病患者使用大概一周。治疗成本非常低廉。

    先进的胰岛素泵，可以模拟正常胰腺的功能，将需要的胰岛素持续不断的注射到患者皮下，保持全天血糖稳定。

    如果你是一个糖尿病患者，当你知道这段历史，当你知道了伊丽莎白的遭遇，当你知道了伊丽莎白之前那些可怜的罹患糖尿病孩子的命运。你在使用胰岛素的时候，是否觉得自己非常的幸运？

    我再和大家讲一讲天花的故事。这代表着现代医学的另外一个战场，在这个战场上，现代医学已经取得完胜。

    一八零二年，英**处在战争状态。一批英国人被法国作为作为战俘抓了起来。不久后，一封求助信摆到了一代天骄拿破仑的面前，信的内容是请求释放这批英国人。拿破仑本欲不予理睬，但当他看到落款中的一个乡村医生的名字，拿破仑最终同意释放战俘。他说：没有人能拒绝这个医生提出的要求。

    这个拿破仑无法拒绝的乡村医生的名字叫爱德华·琴纳，他是牛痘接种的发明人，天花的终结者。

    天花在人类历史上是赫赫有名的***。整个18世纪欧洲死于天花的人数，估计为1.5亿人。新大陆被发现后，天花被殖民者带到了美洲，美洲与世隔绝，居民从来没有接触过天花，对这种病毒几乎完全没有免疫力，大批的感染和死亡，有人认为，美洲80%-90%的**死于天花。此后这个悲剧又在澳大利亚重演，殖民者带去的天花病毒，导致了澳大利亚50%的**死亡。

    在天花的牺牲者名单中，不乏位高权重的帝王。罗马**奥里利厄斯、英国女王玛丽二世、德国**约瑟夫一世、法国**路易十五、俄国沙皇彼得二世，均死于天花。清朝的12个**竟然有4个感染过天花，分别是顺治、康熙、咸丰和同治，其中顺治和同治直接死于天花。

    在牛痘疫苗发明以前，人类对于天花这种恶性传染病，无法就两个办法。一个是被动躲避，一个是主动建立免疫力。

    被动的躲避实在是防不胜防，天花传染性极强，可已经过空气飞沫和直接接触传播，而且天花病毒生存能力极强，能耐干燥和低温，在痂皮、尘土和被服上课存活数月至一年半之久。

    除了被动躲避，还有一种办法是主动建立免疫力。天花虽然危险，但有一个好处：得过天花的人会建立长期的免疫力，不再感染天花病毒。于是，就有了人痘：让人主动感染天花病毒，并由此建立长期的免疫力，保证今后不再被感染。

    我一直认为，最初的人痘可能来自贫困社会理性而残酷的选择。把一个孩子养大非常不容易，如果好不容易把孩子养大再得天花死亡，那对家庭来讲就是一种极大的损失，与其如此，还不如在孩子小的时候就主动感染一次天花，如果孩子能活下来，那就获得了永久免疫力，如果活不下来，也避免了家庭后续的抚养开支。在这种情况下，一些人可能尝试主动利用天花患者身上采取的痂皮、脓疱液或者患者穿过的衣物作为载体，将“痘”“种”到健康孩子身上，让孩子主动感染天花并获得免疫力，这就是人痘的起源。

    不同的天花毒株毒力并不完全相同，患者发病相应有轻有重。选择痘苗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人择的过程。如果我们选择从病情最轻微的患者身上采取痘苗接种给许多正常人，再从这些感染者中选择反应最轻微的人作为新的痘苗供体接种给另一批人，如此不断反复，我们就可以选择出毒力越来越低，越来越安全的减毒痘苗。

    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早期的种痘人虽然不了解这些原理，但他们毫无疑问会倾向于选择那些病情较轻的患者作为痘苗的供体，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就慢慢获得了相对安全的低毒痘苗。人痘法在康熙时代走入宫廷，并逐渐从中国传向世界，期间被不断改良，成为人类对抗天花的第一个重要***。

    应该说，人痘是人类历史上第一种有据可考的疫苗。也是中国人的骄傲。

    但是，人痘法有难以克服的致命缺陷。首先是安全性。人痘是活的天花病毒，减毒减的再好，也难以保证绝对安全，每100个接种人痘者中，就会有2-3人死于接种导致的天花。此外，人痘的防护率也不是百分百。1723年波士顿天花流行中，没有接种的人患天花的死亡率为15%,接种人痘的死亡率为2%.

    最后，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由于人痘是活的天花病毒，接种过程其实就是感染天花病毒的过程，被接种者其实就是天花患者，这有可能人为的造成天花病毒的流行。为解决这个问题，欧洲首创了“通风屋”制度，让接种者留在屋内观察直到感染风险过去。这大大增加了接种的花费。

    以上种种，大大限制了人痘的使用，而天花也依然日复一日的肆虐和收割无数的生命。直到一个人用自己的智慧和努力改写人类苦难的历史。

    1749年，英国格兰特郡的一个普通教师家庭里，出生了一个后来成为天花终结者的男孩，他的名字叫琴纳。

    琴纳小时候接种了人痘，人痘的接种就是感染天花的过程，这段可怕的经历给他造成了巨大的痛苦，并留下了耳鸣的后遗症。琴纳小时候的玩伴皮克，则在接种人痘后死去。

    琴纳后来成为了一名医生，18世纪70年代，在给别的医生当学徒期间，琴纳注意到了一个欧洲流传已久的传说：放牛郎和挤奶姑娘不得天花。

    牛痘，也即牛天花，并不常见，但一旦传人牛群就会感染许多头牛，牛的**会出现局部溃疡，会影响牛的健康和产乳。破口的地方传染性很强，给这种牛挤奶后很容易感染牛痘病毒并出现手部的脓疱或者溃疡。

    牛天花病毒几乎是上帝馈赠给人类的对抗天花的终极疫苗***。它对人致病力极弱，只有少数患者会出现低热和全身不适，但不会致死；它与人天花病毒有相同的抗原，人感染它后就会获得对人天花病毒的长期免疫力；它不通过空气呼吸传播，只能通过人与人接触传播，而且必须有皮肤的溃疡或者破口。

    琴纳以一个医生的严谨，对牛痘进行了近20年的观察和研究，在确信自己有足够把握后，1796年5月14日，他从一个叫萨拉。内尔姆斯的姑娘手腕上的一个牛痘脓疱中取出痘苗，接种到一个叫詹姆斯。菲普斯男孩手臂上的两个小小的人工伤口上，孩子仅有轻微的不适症状。1976年7月1日，琴纳再次给这个孩子接种了人痘疫苗，孩子没有出现任何感染征象。

    1798年，琴纳发表了他那篇伟大的著作：《牛痘的起因与后果—英格兰西部某些郡的调查》。此后又相续发表了《牛痘的进一步观察》和《与牛痘相关的事实和观察的继续》。雄文三篇，字字千金。人类终于敲响了肆虐千年杀人无数的恶疾天花的丧钟。

    在各国政要，包括拿破仑、亚历山大一世等人的大力支持下，牛痘接种法迅速在欧洲和全世界推广开来。
 

    1962年美国民众接种牛痘

    1980年5月8日，世界卫生组织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宣布，危害人类数千年的天花已经被根除。

    最后，我来讲一种人类暂时无法满意预防和消灭的疾病：难产。现代处理难产最关键的技术，就是剖腹产。

    几百万年前，人类从大地上站立起来，开始直立行走。直立行走解放了双手，也促进了大脑的发育。但是，人类为了直立起来，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人类直立起来以后，两腿需要向中间并拢才能保持平衡。如果两条腿分的很开，那你抬一条腿的时候，另一条腿就难以保持躯体直立。动物不存在这个问题，当动物抬起一条腿的时候，它还有三条腿可以支撑。两腿向中间并拢的结果，是限制了骨盆的宽度。而骨盆是胎儿娩出的必经之地。

    更要命的是，随着人类的进化，人的脑容量越来越大。脑容量大了，脑袋自然也越来越大。脑袋在变大而骨盆在变小，结果就是我们在产科常听到的一个词“头盆不称”,意思是相对于母亲的产道来说孩子脑袋太大了。而现代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孕妇的胡吃海塞，又容易导致胎儿体重过大，增加分娩困难。

    怎么办呢？人类在进化中选择了让孩子早点出生。对比一下其他哺乳动物我们可以看到，人类的孩子出生的实在太早了。其他的哺乳动物生出来就能走能跑，而人类的孩子依然如同一个毫无自我保护能力的胎儿，需要母亲辛辛苦苦养到三四岁，才能像刚出生的小马小牛一样能具备基本的活动能力。

    但即便如此，生孩子对人类的母亲依然是一个近乎极限的运动。胎儿要在母亲的产道中变换多种姿势，让母亲承受巨大的痛苦，才能娩出。

    千万年来，难产一直是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名词。一旦出现难产，结局往往是母子双亡。

    为了对付难产，人类曾经发明了一种在现代人听起来血腥残忍的手术：毁胎术。这个手术，是在出现难产的时候，把难以娩出的胎儿处死，把胎儿过大的颅内容物排出缩小头颅大小，把胎儿肢解成碎块取出来，牺牲胎儿保全母亲。我就不再详细描述手术的过程，免得大家神经无法接受。

    这种手术现在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但这曾是医学的一大突破，因为这种手术至少保全了母亲，胜过母子双亡。

    使难产不再成为产妇鬼门关的，是剖腹产技术的成熟。而这种成熟，经历了极其曲折的过程。

    1610年，两位外科医生为一位产妇施行了第一列有确切记载的剖宫产手术，产妇在术后25天死亡，但婴儿却活了9年。由于技术和器材的落后，当时的医生只知道切开腹壁和子宫，不懂缝合子宫切口，而是听任其自然收缩止血。大多数产妇在行剖宫产手术后，不是死于出血就是死于感染。

    为了解决剖腹产术后的出血问题，医生曾经广泛采用一种手术方式：在剖腹产后切除产妇的子宫。这将使得女性永远失去生育功能，即使如此，手术死亡率仍然高达四分之一。

    直到1882年，美国医生萨恩格把孕妇的子宫前壁纵行切开，取出胎儿，然后将子宫的切口缝合起来，使得她们以后仍可再次妊娠、分娩，这是剖宫产历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1912年，克罗尼格首次施行子宫下段剖腹产术，对剖腹产术作出了***性的贡献。以后不断改进手术方式，逐渐形成了现在的下腹壁横切口子宫下段横切剖腹产术。

    剖腹产，从第一次有确切记载的探索，到最终成熟，经历了整整三百多年的时间。

    今天，剖腹产手术已经成为一项非常普及而且非常安全的手术，人类终于告别了那个可怕的年代。现代的女性，在生孩子的时候依然有可能遇到羊水栓塞等致命的并发症，但总体而言，生孩子已经远不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以上三个故事，只是现代医学发展过程中的几朵小浪花。作为一个医生，在回顾这些历史的时候，面对那些伟大的先辈，我常有种想下跪膜拜的感觉。他们以惊才绝艳的才华和殚精竭虑的努力，艰难的，一步步的，推动着医学的进步。使千千万万的生命得以挽救。

    与古人相比，我们现代人实在幸运多了。我们所享有的，是在古人心目中只有神仙才能提供的现代医疗服务。当我们在母体中的时候，现代医学采用种种手段保证我们健康发育和母亲顺利分娩。当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各种疫苗保护我们免受各种传染病的威胁。当我们罹患各种疾病，有各种各样药物、各种各样的治疗技术帮助我们康复。医生们可以剖开胸腹，可以修补心脏、可以打开颅腔、甚至可以给你更换病变的器官。

    现代医学的每一次进步，都是夺天地之造化，改生死之定数。如果把现代医学的技术展示给古人，他们一定会以为这是神迹。

    请珍惜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