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在年内大幅增加了处理突发事件的财务预算。但是患者数量却并未减少，每天手术照做，门诊照看，同行过劳死的消息依旧不断传来。

    两位青年医生，都是我的同学，在不同体制的医院，彼此向往对方的工作，但工作中的苦，往往谁干谁才知道。一次年终聚餐，我又听到了小伙伴们的吐槽，在这充满变革的时代中，究竟怎样的选择才会更好？也许只有未来才能给出答案。

    大年初三，我与A、B二君相约火锅城聚餐，他们分别是我的初高中同学，一个学西医，一个学中医，哥仨每年春节都要一聚。

    两个大夫，一个记者，每次聚餐我都是他们“学术交流”的倾听者。A君是拿手术刀的，餐桌上话题比较血腥，我夹一片毛肚，他便开始讲如何开膛破肚，对动物内脏的剖析入木三分，而B君是开方子的，熟悉各种食材的药理，尤对补肾颇有研究，在他眼中，人类九成以上的身体不适都源于肾虚。

    A君穿的还是往年那件呢子大衣，初一到初七7天假，医院排给他两个白班、三个夜班，忙得连双袜子也没来得及买。除夕晚上家家户户看春晚、放鞭炮，A君在手术室抢救了3个脑溢血患者和一个车祸急诊，凌晨1点我给他发短信拜年，第二天早上看到他凌晨4点回的短信：“刚从手术室出来，太凶残了。”不出所料，A君今年给我的第一句忠告依旧是“以后千万别让你孩子学医，太累了”，但他显然没有得到类似的忠告。

    8年医科读下来，成绩优异的A君在研三那年因故放弃考博回乡就业，但彼时中心城区的公立医院早已容不得硕士学历的外科医生，一些大医院在***中更是非“985”（本科、硕士、博士就读学校均为国家985重点院校）人员免谈。看过多家私立医院和民办高校后，A君最终选择了一所位于远郊的公立医院，虽然上班颇为不便，但总算挤进了“体制”。

    社会身份的转变往往最先体现在作息时间的调整上。夏天我妈有早起遛狗的习惯，每天6点半总能看见A君在车站等公交。清晨6点起床，一天N台手术，晚上7点到家，这样的生活A君不知不觉已坚持了两年，用他的话说，起得比鸡早，干的比驴累，每天回家身上就跟散了架一样，动都不想动。

    另外一些“好习惯”则非一蹴而就。为了值夜班提神，A君开始吸烟，一根一根的抽，成瘾后白班时间也放不下了，而工作压力也使他远离了各种体育运动，有几次我约A君爬山，许久没运动的他已经不敢从事剧烈运动，“万一明天手一抖就是起医疗事故”。

    而成长的烦恼总是接连不断，工作后最棘手的莫过于住房。签合同前院方曾口头承诺为新医生提供宿舍，但合同签完后领导们便再也没提过宿舍的事。工作一年后，A君终于经不住每日的奔波，从父母亲朋处凑了首付，咬牙在医院附近贷款买了套小户型期房，月供1700元，接近A君月收入的2/3。说来诸位可能不信，按合同约定，该院新医生第一年没有奖金，第二年奖金算一半，第三年才能拿到全额，A君工作一年后掐指一算，月收入不过3000元。

    好不容易盼来了苦尽甘来的第二年，一半奖金对A君来说也可以减轻不小的房贷压力，但医疗系统很快便迎来了卫计委下发的“九不准”（《加强医疗卫生行风建设“九不准”》），第一条就是“严禁向科室或个人下达创收指标，严禁将医疗卫生人员奖金、工资等收入与药品、医学检查等业务收入挂钩。”“九不准”***当月，院方砍掉了除手术费和加班费外的所有奖金和补贴，A君当月拿到的工资仅有两千冒头，比第一年还低，他按照医院绩效考核标准算了算，如果仅凭手术费和夜班费，就算累死在手术台上，他的月薪也不可能超过4000元。

    与此同时，医患关系的紧张程度依旧有增无减，应对哭喊打闹早已成为家常便饭，但把昏迷患者长期停在医院走廊，或是直接把灵堂摆在医院大厅的做法还是让众人错愕不及，医院在年内大幅增加了处理突发事件的财务预算，但是患者数量却并未减少，每天手术照做，门诊照看，同行过劳死的消息依旧不断传来。

    如今，A君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维持多久，但他越来越觉得撑不下去了。去年小伙伴们还在议论月薪低于4000元的男性不宜婚恋，A君算算自己除去还贷和必要的生活开支，手头也就剩下400块，而过去瞧不上眼的私立医院，也逐渐开始被他向往。“私立医院看手艺，只要你能做得了手术，奖金会很高，‘往死里干’一个月能上万吧。”

    这是A君的故事，那B君又如何呢？硕士毕业后，考博未果的B君同样要面对被公立医院拒绝的现实，但相比外科医生必须依赖仪器设备的从业门槛，B君凭求学期间积累的专业知识，在市区一家不错的医院谋得了“编外工作”，虽然工作辛苦，但口碑带来的病号越来越多，使他收入比A高出不少。

    不过今年B君还是毅然报名了博士生考试，对B君而言，眼下的工作虽然收入不错，但相对体制内医生而言他们始终处于边缘，体制像个圈子，圈内的人可以享有更多的培训和福利待遇，更重要的是可以通过评定职称在行业内获得更高的资历和更多话语权，通过参加更多的学术交流活动融入更广阔的平台，而这些都是体制外所不能给他的。

    但聚会时，B君依旧会对本科毕业后就“下海”的同学流露出羡慕之情，这些同学毕业后并未选择深造，而是进入医药公司做起了“药代”，B君读研的三年中，一些做“药代”的同学已经买车买房，月薪多则数万。

    “你现在做药代也不晚啊？”

    B君摇摇头，“想做本科毕业就做了，现在还做那个干嘛，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