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原因，医院附近经常发生外伤的事件。一天中午，刚做完一例因车祸导致面部骨折的手术，回到宿舍匆匆吃了点面条，就回到科室写上午的手术记录。正在写着，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来了一个外伤的，要我过去处理。

    从宿舍回到科室，经过楼道时就发现有四五个人在推推搡搡吆吆喝喝的，其中的一个面部有一个伤口，老远一看脸上红红的，很是扎眼。因为人群的情绪看上去有些激动，也不便去追问是什么事情。来到诊室时才发现，要看的患者正是刚才在楼道里面的那个脸部有伤口的人。

    清创缝合在不配合中完成

    和患者交流了几句就知道他是喝过酒了的，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声调也忽高忽低，在椅子上总是乱动，一点都不安分。检查后发现患者左侧的脸部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伤口一直通到嘴里面，检查嘴里面时又发现了一道四五厘米长的伤口。通过询问患者和他的朋友，约略地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中午的时候，几个老乡一起喝酒，喝完后走路不稳，把自己的脸部撞到了一块木料上，就这样把自己给弄伤了。

    从病情看是需要赶紧清创缝合的，在把病情和治疗方案告诉患者后，患者显然还心存侥幸，也许是因为还没有酒醒对事态的发展总是往自己期望的方向思考，“大哥，能不能不缝啊，自己长行不行？”显然，患者满嘴酒气中带出的这个“大哥”的称呼是冲着我来的，因为周围都是护士，只有我一个是男的。

    听到这个带着亲近感但又有点陌生的称呼，一时我也不知道应该是感到满意呢还是不满意，因为从年龄层次上来看，对方显然已经远远超过我，而我怎么看也不应该做“大哥”啊！可是转念一想，“大哥”这个称呼，显然应该是一个带着客气的通称，当一方处于弱势或者有求于人的时候，一般把“大哥”这个称呼拿出来总会让对方觉得受用些。不知道这个患者是真的在客气，还是因为没有酒醒见谁都叫大哥。总之，我对于这个称呼心理怪怪的，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患者终于同意了治疗方案，于是就开始手术的各种准备。手术不算顺利，主要是因为患者一直在乱动，手不停地抓抓这里抓抓那里。或许患者的心理是有种不确定感的，也或许是酒精扰乱神经的作用还在持续。在治疗中间，患者除了乱动之外，还不停地说着些一般人听不大懂的话，在称呼上一直不停地呼我为“大哥”,越是制止他，他越是来劲。

    手术在患者的不配合中总算结束了，写完病历，开了治疗费、消炎药和破伤风，大致有三百来块。

    患者说身上没有带够钱

    在告知患者缴费的大概数目后，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患者突然来了一句：“大哥，我就一百块钱”.一边说着，一只手里面攥着一张红色的人民币，想向前多伸点距离又好像要随时准备着往回撤，手里就那一张一百的，很是赶紧利落，再也没有见到哪怕一分零钱。

    那一刻我突然隐约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做错了什么，或者说突然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打工者”的念头一下子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再一细看对方的衣着打扮神态举止，我顿时明白了，这样的面孔对于我这样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人来说并不陌生。这种境况的出现，显然是包括助手和护士在内的几个人都没有做好思想准备的。这时候，护士就开始问询患者的朋友。那个打扮得和患者差不多的朋友两手一摊：“我身上也没带钱，我们是刚来北京打工的！”另外两个也围了上来应和着，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我们刚来北京，身上没带钱”.

    我想他们的确应该是没有多少钱的，但总不至于就带了正好一百块吧！再有可能就是其他的人都不愿意为这个患者出钱，因为这个时候帮着出钱很可能就真的有去无还了，再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抱有一种“能少交点就少交点”的心态。在他们的世界里，能够和医院交涉一番最后少交点钱，对于他们来说，那将是一种以后可以向他人炫耀的本事，尤其是到了酒桌上！不过从另一方面说，也真的不会有人为他们报销，况且这也不属于工伤。我也深知他们赚点钱也的确不易。

    一旁的一个护士也许看出了患者有抵赖的意思，也在帮着想办法：“要不，您先把身份证押这儿，先交这一百块，改天再来交其他的？”护士态度和蔼，交涉中带着商量的语气。

    “我们都没带身份证啊！”“那暂住证呢？”护士也是外地的，对于暂住证制度很内行。她们之间的这一答一问似乎在一秒钟内就完成了，答得干脆，问得也紧凑。

    “暂住证也没有啊，我们刚来北京！”另外两个好像有统一号令指挥一样，几乎异口同声地立即就做出了回答，只是这回答天衣无缝得让人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或许是被对方的这种毫无商量的语气惹得有点生气了，再看着对方酒气醺醺的样子，不知谁说了一句：“没钱，一来北京就喝酒啊！”也的确如此，这理说得让人无可反驳。

    喊声“大哥”减少损失

    我已经看出对方实在不可能交齐这次的医药费用了，可是一个最小的清创缝合项目也得一百多，再加上消炎药、破伤风，那一刻我也真的有些犯了难。

    “大哥！”

    这两个字从我的嘴里一说出口，也让自己惊异了一下，我稍做了一点停顿。

    也许是被称呼了一下午大哥了，受了点刺激，也许是观察到现在形势已经逆转了，欠钱的患者已经处于上风，最起码也是患者已经掌握了主动权，当然也不排除白干了一场自己穷开心，我也活学活用一次“大哥”吧！在“大哥”一说出口之后，周围的几个人，连带我自己都有点想乐了！

    “您看看你们这几个人能不能一起再凑点啊？就这一百块钱我想帮你也不好帮啊？”这话一出口，显然对方的几个人已经迅速地领会到了其中的余地，有一个马上从诊室里面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手里又拿了几张票子出来，“就这些了，两百来块，你看怎么办吧！”

    他们又能凑出一百多块的确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这时的我已经在电脑上的收费系统里面琢磨着怎么帮着他们节省点费用了。删来删去，最后把一次性器械盒麻药注射费都省去了，那一刻我的脑海里迅速地闪过几个词汇，比如“救死扶伤”什么的，总之得为自己的行为在心理找个台阶下。最后，又给患者预留了二十来块钱。

    “中午喝的什么啊，二锅头吧？”从和他们短暂的交往中我已经对他们饮酒的喜好判断出个八九不离十来了。

    “牛二”,患者回答的语气中倒没有听出自卑，反而有不少草根阶层的洒脱。

    “我再给你留二十来块的喝酒钱！”说这话时，我是带着开玩笑的语气出口的，不过这话一般人也能听出来是带了点揶揄的味道的。毕竟，没钱出来打工还把自己喝成这样，的确不应该，这要是放在自己在山东乡下的老家也算是一个反面典型了。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预留出来的二十来块钱是他们几个人回家的路费。